◎作者 | 黄狮虎
这两天,全世界各大媒体的头条将被一张72岁的华人面孔占据。
新加坡总理李显龙,在执政20年后,含泪谢幕,交棒给比自己年轻20岁的接班人黄循财。
很多年以后,当我们回看2024年,会发现重要国家权力交接最为平稳的一幕,正是发生在这个弹丸小国。
不同于克里姆林宫里谁与争锋的独角戏,或是国会山上喧嚣的驴象之争,“坡县”的权力交接,稳得一批。
这个面积只有北京1/22的国家,地图上的“小红点”,从被迫哭着独立的那天起,就在大国环绕之中,锤炼左右逢源的政经平衡术。
这几年,全世界包括中国的资本、富豪大量涌向这里,引人思索:
新加坡,为什么成了全世界最“稳”的国家?
新加坡有多“稳”
新加坡这次总理权力交棒,“稳”到什么程度?简直稳过“三只手指捏田螺”,整个过程,没有给外界留下任何悬念。
新加坡是议会共和制,总理由多数党领袖担任,总统仅有委任之权。因此,牢牢占据多数党地位的人民行动党,可以直接决定总理人选。
早在2022年4月,李显龙就召开发布会,确定时任财政部长的黄循财出任新加坡下一任总理。
此后,黄循财就作为接班人,频频露脸。还记得去年年底新加坡对中国开放30天“免签”安排吗?正是他在天津开会时宣布的。
5月15日,李显龙将正式卸任。这个日子也是李显龙选定的。他说,“新加坡不应该有超过70岁的总理”,只是恰好碰上新冠疫情,这才延宕两年。此后,他将以国务资政的身份,继续参与政事。
要知道,从李光耀到李显龙时代,这个坐镇在“东方十字路口”的家族,早已与掌舵的国家融为一体。如今退出权力舞台的“C位”,却没有引起哪怕一丝动荡。“端水大师”功力名不虚传。
接下来,黄循财的重要任务,就是在李显龙的帮助下,率领人民行动党赢得下一次大选。只要赢得国会多数席位,人民行动党就可以继续执政,决定下一任总理人选,组阁治国。
60年来,人民行动党的执政地位难以撼动,稳如泰山。
一个重要的社会心理因素,是新加坡人对稳定的渴求,早已刻在骨髓里。
1965年,当新加坡被马来西亚国会全票通过,“踢出”联邦,连喝水、吃饭都成了问题。李光耀在记者会上,哭着宣布独立。“眼前困难重重,生存机会非常渺茫。”
这种生死存亡的危机感,在新加坡人的记忆里挥之不去。
所以,李光耀说,“新加坡一旦选出一个愚蠢的政府,我们就全完了。国家将会沉沦,化为乌有。”
在最后一次演讲中,李显龙也强调说:
“新加坡建设的三个重点是社会凝聚力、长期规划,以及政治稳定和信任。
我和我的团队也尽全力领导新加坡,保障它的未来。我们的接班人必须同样做到这点。”
扶上马,送几程。
要知道,李光耀在1990年卸任总理之后,一直留任内阁资政到2011年,足足21年的时间。等他真正完全退休时,李显龙都已经在总理任上坐了7年。
你想,这种权力传承的架构有多稳?!
李显龙的成绩单
新加坡的稳,还建立在极为牢固的经济基础之上。
近日,李显龙最后一次发表讲话,含泪哽咽。现场全体起立,响起长达至少1分钟的掌声,表达了认可。
在他执政的20年间,新加坡经济高速发展。
经济总量从不足千亿,到突破5千亿大关,足足增长了4倍多。在全球国家中的排名,新加坡也从42位上升到33位。
新加坡的人均GDP更是达到84714美元(约61.1万元人民币),在东南亚一骑绝尘,放在全世界也是名列前茅。
甚至在2019年,世界经济论坛(WEF)近日发布的《全球竞争力报告》显示,新加坡超越美国,成为当年全球最具竞争力的国家。报告指出,新加坡是世界上最开放的经济体,在基础设施、卫生水平和劳动市场方面排名第一。
对一个弹丸小国来说,这样的成就堪称奇迹。
可以说,继任总理黄循财,有一个非常好的执政基础。
这位祖籍中国海南文昌的新掌舵人,是一位移民二代,后来赴美留学,拿到了哈佛大学肯尼迪政府学院的硕士学位。回国后成为一名公务员。2005年,黄循财出任李显龙首席私人秘书达3年之久,深受信任。2011年起,他先后担任国防部和教育部长、国家发展部长、第二财政部长和教育部长、财政部长等职。
在熟人的眼中,黄循财“好学但不拘谨”,有亲和力。
大学时期,他常同室友在街头弹奏吉他。在TikTok上,他时不时会发布弹奏吉他的视频。去年教师节,黄循财曾用吉他弹奏“霉霉”的成名曲Love Story,赢得不少粉丝。
此外,他也是爱宠人士,热衷于穿上黑色皮夹克骑摩托车,没什么架子。在互联网上,他被新加坡年轻人亲切地称作“爸爸”和“宝贝”。
这些特质,都有助于他获得更多年轻选民的支持。
黄循财在一场慈善晚宴上弹吉他。图源:新民晚报
顺便说一下,新加坡总理年薪为220万新币(约合人民币1180万元),是世界上薪酬收入最高的国家领导人。部长则为110万新币。
高薪养廉、高薪养能,这在世界上也是独一份。
“两边下注”
放眼世界,新加坡与中国、美国都保持了非常良好的关系,这是极为罕见的。
从“汪辜会谈”到“习马会”,新加坡往往成为沟通海峡两岸的重要地点。2018年,特朗普和金正恩的“金特会”,也把历史性的握手,放在了新加坡。
新加坡外交界流传着一句谚语,“当大象打架时,小草就会遭殃”,从不愿卷入大国斗争。
李光耀说,为了避免依附于任何一股单一的外在势力,我们只有尽可能地多边押注、分散风险。
“无论世界怎么样,新加坡都得去接受它。因为它(新加坡)实在小得无法改变世界。不过,我们可以尝试最大限度地利用有限的空间,在本区域的‘巨树’之间穿梭。”
黄循财也将萧规曹随。他近日表示,在外交上既不“亲中”,也不“亲美”,而是“挺新加坡”。这显然符合新加坡的国家利益。
可以说,新加坡很好地实现了以“平衡术”保持稳定,获取这一“穿梭红利”。
它是美国在东南亚最重要的合作伙伴,高峰期吸纳了美国在本区域超过80%的投资。2021年的统计数据,有将近 5500 家美国公司在新加坡运作,直接投资累计 3150 亿美元,超过美国在中国、印度和韩国的投资总和。
这些投资,大概占新加坡吸收的所有外国直接投资的1/4。
同时,新加坡与中国的关系也在不断加强。20年间,新加坡累计对华投资一路赶超了美国、韩国、日本,成为中国累计最大外资来源国。
《联合早报》统计,在李显龙担任总理20年内,一共访问中国多达14次,足迹遍布大江南北。新加坡把超过15%的对外投资,放在了中国大陆,尤其是苏州、天津、重庆、广州。
如今,新加坡每年要在中国大陆砸下上百亿美元,押注中国未来的发展红利。
新晋总理黄循财就明确说,“永远不要押注中国衰弱”。这是新加坡在用真金白银,投出的一票。
如何理解新加坡的“两边下注”?
其实,与其把它当成一个国家,不如说是一个超级投资公司。新加坡政府投资公司GIC和淡马锡控股公司,投资都遍布全世界,掌管万亿财富。
如今的新加坡,是全球四大国际金融中心之一,亚洲重要的服务业和航运业中心之一,世界三大炼油中心和石油贸易中心。
从全球化的角度来看,新加坡就像一个运转枢纽,与世界经济绑定在一起,是个风向标、温度计。
“稳定红利”的吸引力
这样来看,就不难理解,为什么无数的资本、富豪,都在涌入新加坡了。
追逐“稳定红利”,是一个重要因素。
根据新加坡《2023年人口简报》, 新加坡总人口增至约592万,公民人数增加至约361万,永久居民增加至约54万。这些人中,不少来自中国。
其中,有很多我们耳熟能详的名字。海底捞的张勇、盛大网络的陈天桥、高瓴资本的创始人张磊、迈瑞医疗董事长李西廷,红杉资本的沈南鹏、携程和如家创始人季琦等。
不久前,还传出马云妻子张瑛在获得新加坡合法公民身份后,豪掷近3亿人民币买下新加坡的三栋老宅。
这里面有一部分是业务布局、避税等考虑。毕竟新加坡是全球低税天堂,个人所得税最高不超过22%,公司所得税最高只能到17%,没有资本得利税或遗产税,海外收入还免税。
但更重要的是,地缘政治越不稳定,移民新加坡的富豪就越来越多。“稳定红利”的吸引力,变得越来越关键。
2018年中美摩擦之后,新加坡成了最大赢家。
据统计,设在新加坡的单一家族办公室(为富豪家庭管理资产和调动资源的机构),2018年只有28个,2020年激增至400个,2023年底飙升至1400个。
《福布斯》发布的2023全球富豪榜显示,全球富豪总人数比2022年减少了28人,新加坡的富豪却逆势增加了9人。
稳定,已经成了新加坡重要的竞争力。不仅是政治,还包括了经济、法治、国防等方方面面,新加坡提供了一个可预期的制度环境。
很多人关心新加坡和香港的竞争关系。今天的新加坡,已经在经济总量上领先香港超过1千亿美元,拉开了明显的差距。
但是,如果对比过去20年,可以明显发现,两者的“胜负手”并非出现在制造业,恰恰是由特殊原因造成。
要知道,新加坡制造业一直领先,而香港在金融领域其实略胜一筹,双方发展一直呈现你追我赶的胶着态势。香港以资本市场为主,新加坡以外汇市场为主,港股总市值约为新加坡的7倍,背靠内地天量公司上市需求,香港并不输阵。全球金融中心的排名,两者也是不相上下。
转折点出现在2019年。
从这一年开始,香港的经济总量就停滞不前,5年仅增长了200亿。新加坡,从此一飞冲天。
2019年发生了什么?你懂的。
对香港来说,一个稳定、可预期的发展环境,对经济繁荣而言太重要了。
1978年,邓小平访问新加坡,对“花园城市”赞赏有加。
李光耀对他说,我们是中国南方没有土地的农民后代,你们完全可以做得比我们更好。邓公没有回答。
1992年,邓小平南下广东,敦促继续改革开放。他说:向世界学习,特别要向新加坡学习,要做得比他们更好。
今天,深圳的经济总量已经与新加坡不相上下。
不过,在这个70%以上华人组成的多元化、国际化、现代化国家的身上,依然有很多东西值得我们学习、借鉴。